戴縈裊
  康熙年間小說家徐震的《美人譜》,從容貌、風韻、技藝、妝飾等角度品評美人,堪稱《清朝選美指南》。譜中收錄的一顰一笑、一舉一動,常見於那個時代的仕女圖中。按照徐震的標準,《紅樓夢》里有許多可愛的女兒、動人的場景,都值得入畫。
  書中第50回寫到,薛寶琴身披華麗的鳧靨裘,站在銀裝素裹的山坡上,身後的丫鬟抱著一瓶紅梅。賈母看到,頓時感慨眼前如此華服,如此麗人,遠勝於仇十洲的《雙艷圖》。仇英是“明四家”之一,擅畫工筆仕女,設色明麗,筆工細膩。他的《雙艷圖》想必技法高超,畫中的仕女和梅花嬌艷欲滴。賈母顯然不是要貶抑仇十洲,而是在巧妙地稱贊寶琴美貌超群。
  除了“踏雪尋梅”外,“撲蝶”也是仕女圖的常見題材。明末的陳老蓮和其子陳小蓮均繪有《撲蝶仕女圖》。明代程羽文的《清閑供》記載,農曆二月十五有撲蝶會,這是少女們最愛的活動之一。清初彭孫遹的《金粟閨詞百首》中,也有“撲蝶西園花樹下,粉痕粘手印螺紋”這樣的清新描寫。
  《紅樓夢》里有這樣一幕:薛寶釵用小巧的摺扇撲打玉色蝴蝶,讓人想起“輕羅小扇撲流螢”,親切可愛,全無平日的“知書識禮女夫子行止”。這可是一幅上好的仕女圖,嬌柔嫵媚,讓人怦然心動。誰知曹公筆鋒一轉,寶釵無意間聽到了丫鬟小紅和墜兒“姦淫狗盜”的對話,情急之下,使出“金蟬脫殼”,假裝是林黛玉偷聽了秘密。寶釵這一招極妙,利己又不損人:丫鬟自然不會找黛玉的麻煩,寶釵也免去了尷尬,只是讓小紅和墜兒白白擔心了一場。如此的機變,讓人驚嘆之餘,也有些許畏懼:誰知,一幅美輪美奐的《賢媛撲蝶》圖中,還有這樣的心計。
  與寶釵撲蝶對應的,還有芳官打雀。《美人譜》將“拈彈打鶯”列為一種意趣。唐人金昌緒《春怨》詩雲:“打起黃鶯兒,莫教枝上啼。啼時驚妾夢,不得到遼西。”明末黎遂球的《花底拾遺》認為佳人應該“怨枝上啼鶯,卻惜花不敢驚起”。在文人眼中,女子打起啼鶯,是因為思念良人,愁腸百結,嗔怨鳥鳴擾亂了她們的思緒。清代康石舟的《仕女打鸝圖》表現的也是這一情景。
  有趣的是,芳官打雀兒,不是為情所苦,而是賭氣。她見小丫鬟小蟬兒買熱糕,開玩笑說要嘗一塊,卻遭到搶白。廚房管事柳家的送上一碟糕,芳官也不急著吃,先要“報仇”。她羞辱了小蟬兒後,“便將手內的糕一塊一塊地掰了,擲著打雀兒頑,口內笑說:‘柳嫂子,你別心疼,我回來買二斤給你。’”芳官上有寶玉喜愛,下有襲人扶持,更有柳家的趕著奉承,所以任性張揚,得罪了不少人,後來在檢抄大觀園時被王夫人逐出,出家做了尼姑。用熱糕打雀,雖然不及漢武帝的嬖佞韓嫣用金彈打鳥,引得長安城百姓“苦饑寒,逐金丸”那麼奢侈,終究是浪費糧食。曹雪芹落魄潦倒至“舉家食粥酒常賒”,卻悉心描繪一個青杏初結的下午,一個美麗的少女,氣鼓鼓地掰著熱糕,打起樹梢上的鳥雀。這幅另類仕女圖,蓬勃的朝氣背後,還藏著大觀園的勾心鬥角,以及作者本人隱隱的辛酸。
  明代黃峨的《南呂·罵玉郎帶過感皇恩採茶歌·仕女圖》雲:“一個綠寫芭蕉,一個紅摘櫻桃。一個背湖山,一個臨盆沼,一個步亭皋。一個管吹鳳簫,一個弦撫鸞膠。一個倚闌憑,一個登樓眺,一個隔簾瞧。”小令中的仕女圖,鮮艷活潑,應是佳品。可惜三言兩語便可概括,比起《紅樓夢》里的細膩筆觸,此畫不過白描而已。
  看來,那些精美的仕女圖,比起曹公細緻優美的文字,都會黯然失色。  (原標題:紅樓仕女圖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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